90年代中期的一段时间,为一场官司所缠,吴先生一度无心画画,于是拾起搁下多年的画语录逐字逐句地认真研读,并将石涛的文章和画联系起来研究,理论联系实践,他说:“这种独立作者(石涛)的独立心得,年轻时体会不到,今年过七旬,再麻木不察,此生从艺真枉然了,这样一部民族经典的画论,人人皆曰好剑好剑而总不出鞘,锋芒何在?”[30]
这次,已有了丰富的创作经验和思想积淀的吴冠中读通、读懂了画语录,从而洞悉了石涛艺术思想的精华。他将这次的阅读经验称为解谜,他说:“石涛像是设了一个谜,这个谜底一经揭穿,才真正明悟石涛艺术观之超前性……石涛用一画之法标志他的创作观点,字面上像是一个谜,其实整本《语录》都是在发挥这个谜底。”[31]石涛的“一画之法”所指为何?他的释读是:“作画先凭个人感受,根据感受创造表达这种感受的方法,因每次每人的感受不同,故每次用的方法不同,这样产生的方法即谓之一画之法,一画之法是谈对法的观念,反对的其实就是固定的老一套死方法。所以他说:无法之法乃为至法。这个至法就指一画之法,已说得清清楚楚。”[32]而在论及石涛所言“古人之须眉不能长我之面目”,吴冠中认为这更是点出了艺术创造的真谛,因为别人笔底的画图不同于作者自己的感受。
人生七十余读通画语录,吴冠中用“如梦中惊醒”、“相知恨晚”等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吃惊、兴奋和感叹”。他说:“通了,出乎意外,同40年代第一次读到梵高书信(法文版)时同样感到惊心动魄。石涛与梵高,他们的语录或书信是杰出作者的实践体验,不是理论教条,是理论之母”,[33]进而他认为石涛的“一画之法”、“一法贯众法”、“无法而法乃为至法”以及“搜尽奇峰打草稿”等观点,主旨强调的就是要重视自己的感受和注重个性的抒发,要“不择手段或择一切手段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来”。其中像“墨海中立定精神”、“混沌里放出光明”等言语显然可以用来品评20世纪西方某些表现主义绘画作品,比如法国画家苏拉热、美国画家波洛克的作品。而石涛画面造型中对平面分割重要性的发现,对墨色块面作用的体会和妙用,比西方现代艺术之父塞尚在视觉领域中发现构成规律要早二百年。于是,他提出“人们尊称塞尚为西方现代绘画之父,石涛无疑是中国现代绘画之父”。[34]
1992年,吴冠中曾撰写短文《笔墨等于零》在国内中国画界再掀风波,引来许多攻讦,指责他否定传统和笔墨。然而通读其全文,即会发现他对于笔墨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他并非否定传统和笔墨,而是认为重要的该如何让笔墨为自己的表达所用,所谓的“笔墨等于零”是指脱离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实际上,他的这个笔墨为画面表达所用的观点正迎合了17世纪画家石涛的绘画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