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鲁迅
鲁迅对吴冠中艺术个性和文化人格方面的影响是深远的。鲁迅爱憎分明、直面现实的性格、深刻犀利带有批判色彩的思想、对苦难祖国的热爱和文化救国的梦想,在他的言行和创作中均可发现深在的秉承。
按吴冠中自己的说法,鲁迅对他的影响是终生的,他的原话是:“中学时代,我爱好文学,当代作家中尤其崇拜鲁迅,我想从事文学,追踪他的人生道路。但不可能,因文学家要饿饭,为了来日生计,我只能走‘正’道学工程。爱,有多大的魅力!她甚至操纵生死。爱文学而失恋,后来这恋情悄悄转入了美术。但文学,尤其是鲁迅的作品,影响我的终生。”[2]至于为何在当代作家中最崇拜鲁迅,则是因为“到初中,我接触到鲁迅的著作《伤逝》、《孔乙己》、《阿Q正传》、《秋夜》,人世间的真实像一把剑深深刺入了我的心脏,我动心了,体会了文学的力量,通过文学进入了人世间,辨其美丑。同时更深深爱上语言之美”。[3]后来,“误入艺途,从事了绘画,也曾下决心要在绘画中做出鲁迅那样的功绩。”[4]
1950年,吴冠中从法国留学回国,准备大展其艺术鸿图。谁知时势变更远非所料,想按照自己的追求画出表现民族苦难、震撼社会的作品的想法变得无限缥缈,无奈之下,选择另一条尚可抒发美的情怀的羊肠小道—风景画,他不无伤感和遗憾地说道:“鲁迅笔下的人物,都是我最熟悉的故乡人,但在今天的形势下,我的艺术观和造型追求已不可能在人物中体现。我想起鲁迅的《故乡》,他回到相隔两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见到的却是苍黄的天底下的萧条的江南村落。我想我可以从故乡的风光入手,于此我有较大的空间,感情的、思维的及形式的空间。我坚定了从江南故乡的小桥步入自己未知的造型世界。”[5]鲁迅再一次成为他绘画道路上的精神向导。
文学之梦在吴冠中的心底一直不泯,画画之余他将自己所思所想通过文字记录下来,尤其是“文革”以后,文字成为他表达思想和观点、抒发情感的重要媒介。而他的写作显然也有鲁迅从旁教诲,他说:“画之余写文,情思无法用形象表达时也写文,文章是自流而出的,‘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我遵循鲁迅先生的教导”;[6]“鲁迅先生说:‘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掉,毫不可惜。’”[7]
在吴冠中的心目中,鲁迅既是艺文垂范的标尺,又是心灵的知己。谈艺术时,他说:“正如鲁迅没有读过小说作法,我从未读过怎样画XX之类的技法程式书。”[8]悼念恩师吴大羽时,他“想起了鲁迅笔底的孤独者,孤独者与孤独者未必相似,但吴大羽确是孤独者”;[9]悼念恩师陈之佛时,他讲“鲁迅说:躯体的巨大愈远而愈见其小,精神的伟大愈远则愈见其光辉。110周年诞辰回忆陈之佛老师,我已经感到要以伟大来称颂这位令人敬佩的前辈。”[10]谈故乡母校,他说:“我的母校里有好几个高墙深院,里面比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更有趣,尤其有两棵硕大的桂花树,树冠一直升过屋顶……”;[11]谈朋友、知己,先提鲁迅《社戏》里一起去看社戏、偷自家地里罗汉豆的小朋友们;[12]谈看戏,又以“鲁迅笔底的社戏是江南农村的欢庆节日”为开头;[13]谈希望时,引鲁迅所引裴多菲的话: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14]谈家庭、婚姻,举鲁迅、许广平伉俪为例;[15]谈艺术探索,引用鲁迅《野草》中的过客问路老翁和女孩获得截然不同答案的情节;[16]怀念母亲,则更令人唏嘘,文之结尾:“父亲早已逝世,年过八十的母亲飘着白发蹒跚地走在小道上,我似乎看到了电影中的祥林嫂,而她未被狼吃掉的阿毛并未能慰藉她的残年……”[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