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中国的艺术界劲吹一股抽象画之风,倡导者多数以为是为了纠正流行的符号化绘画、要强调艺术的本质和本体,才又重新祭出抽象的大旗。抽象真的是符号化、商业化、恶俗化的写实绘画的救星吗?显然,事实并非如此。相反,商业式、装饰性、徒有华丽形式外表的抽象画有一大堆,流弊也很严重。
是否符号化或恶俗,关键不在写实与抽象与否。在今天这个时代,认为抽象画才是艺术的最高级形式,恐怕已是噱头和不切合时代特征的一种议论了。艺术的抽象化、绘画形式的抽象性和形式追求,自然是艺术的固有特征。写实不过是视觉对象的可识别性非常明确,一看便知是人物、物品等等,而抽象则抽离了这些可识别的特征,但仍然有人试图从中看出像什么,或比附于什么东西,等等。
这不过是人们的视觉惯性使然,并不是写实与抽象的差别的内在特质。写实落实到画布上,本质上也是世界对象的“抽象”,只不过在“象(似物)”的层面上更接近于我们的视觉。反过来,有视觉偏差的人看事物不同于一般人,落笔可能就是奇奇怪怪的形状和颜色。很多研究人员做过这样的试验。 真正的抽象绘画是一种很理性的视觉探索,不过是消除了常规的视觉经验和物象方式,也不具有我们经验的空间感。
它是个体的艺术家的个体努力和作为,与纠正符号化的绘画没有关系,它也纠正不了。抽象式的东西更容易让人视觉疲倦,更容易走入几招几式的“符号化”,如变形、涂鸦、喷洒、堆积,等等。在这种情况下,要识别真的抽象与假的抽象,恐怕又要落实到画家身上,与他们追求自我想象的意图有关,与他们面对的艺术困惑有关,也与他们的个性有关,更主要是那些真正的抽象都是试图解决认识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而已,在更多情况下不是以是否艺术的面貌出现,而是以探索世界之真的狂想出场,如马列维奇的黑方形,有一大套神秘主义可作解释;如波洛克的泼洒,有一套自动主义与潜意识做注解。
我们也常常把禅宗放到抽象的解读或认知上,认为禅的精神和境界是“抽象”行为的高妙之处,在很多时候事实上也如此,但“禅意”不是所有人能够具备,或者说对“禅”的抽象表述,更多不是依赖于画家的作画的结果,而是来自于他的行为以及更重要的:来自于他的内心领悟,在这个层面上,抽象不是目的,是抽象画家修行的方式。
这是东方的一种知行合一的信仰,这或许是东方的抽象画的一种理解。 从欧美看来,更多是落实在知识分析上,那些做抽象的人充满了对知识的形象表述的渴望,只不过不是可识别的形象,而是记录思维、心灵、感觉的形迹。神秘主义、东方文化、科学主义、理性思维、宗教意识、精神分析,等等都可以拿来做注解。从事抽象画的人和从事写实画的人一样,每一方都不希望仅仅从他们的画面形式来论他们的作品的高低,而是都希望在画面之外多有些文化意味、哲学意味、美术史意味。
所以,抽象并不是写实的对立,而写实的问题的解决不是走向抽象地没有形象,而是如何塑造主观的形象和有意义的形象,更重要的是在中国,写实的问题如不能很好地认识和理解,也同样也不能很好地去理解抽象及抽象画。它们并不对立,对立的是它们背后的那套非此即彼的话语权力体系。
在这个意义上,是否做一个抽象画家或写实画家,他们要应战的不是画,不是形式主义的图形、图像、线条、色块、积墨、晕染,而是他们作为思想者的艺术家价值、文化创造价值和社会变革价值。没有这一切,画写实、画抽象都是一张画而已,没有什么高低之分。有意义的艺术历史的书写,多是书写那些有意义地存在世界上的视觉思想家——真正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