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星艺术节”野心勃勃。它公然提出传承“星星美展”的血脉,指出中国当代艺术日渐远离大众,天价艺术家乃是明星而非艺术家,艺术展和艺术批评乃是故作高深而非品鉴艺术。这个主张能走多远,收获会有多大,尚不得而知。但是,它对于大众与艺术的关注,已经触动了很多东西。
谈到大众艺术,很多人都爱引用黑格尔的这段描述,并赞其浅显易懂:“一个男孩把石头抛在河水里,以惊喜的神色去看水中所见的圆圈,觉得这是一件作品,在这件作品中他看出自己活动的结果。”事实上,假如今天有艺术家将其付诸实践,无疑是一种行为艺术:把身体作为艺术媒介,置于特定的时间和场景中,呈现出艺术家特有的体验和观念——这在普通民众看来相当前卫,甚至会因为不解而斥其无聊了。
这里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几年前在纽约的一场拍卖会上,有香港商人高价购得安迪·沃霍尔的一幅毛泽东肖像,国内媒体均以浓墨重彩予以报道,称沃霍尔因为无限倾慕毛泽东,投入了浓厚的感情,创作出自己艺术生涯中最优秀的作品。还有人认为,“本来这位画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毛泽东的伟大征服了艺术家的心”。这是社会公众易于接受的一种解释。事实上安迪·沃霍尔是一个恶搞分子。他之所以成为大师,就是因为他对传统艺术形式和内容的颠覆性态度,从来就不正经,对谁都不在乎,他经常直接把美钞、罐头盒、垃圾和名人照片一起贴在画布上。
现在的问题是,到底谁离大众更近呢?是涂鸦毛泽东照片的安迪·沃霍尔,还是画天安[5.23 0.19%]门城楼毛泽东画像的张振仕?就艺术史而言,张振仕的作品传统而又精英,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则是波普艺术——顾名思义,就是流行的大众艺术。
三十年的艺术史可以分作两个故事来讲。前一个是爱情故事,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从“星星美展”的壮怀激烈到“八五新潮”的思潮叠起,以人文精神的重新唤醒和令人眼花缭乱的西方艺术为主题;后一个是财富故事,从九十年代初期开始,艺术家们在半地下似的“山寨”中摸索了几年之后,突然之间山门洞开,钱财自西方滚滚而来。这到底是一个连续的成长呢,还是一种精神的断裂?它们和大众之间的关系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这时再回头看“星星美展”的口号——“珂勒惠支是我们的旗帜,毕加索是我们的先躯”,你也可以分别用到这两个阶段上。前一个是对大众的承诺,后一个是对艺术的期许。这二者本来可以不分离,但现实中它们没有走到一起。
很多人看到了商业权力对艺术的操控。毕加索说过,“一旦艺术得到认可,它就不值一钱。任何值得一做的事,都得不到承认。”而格林伯格说,前卫艺术“总是通过一条金钱的脐带依附于这个社会”。但是也有人认为,金钱对艺术固然可能是一种绑架,但是谁也不能否定它的支持作用。倘若没有岳敏君、张晓刚、方力钧、徐冰这些艺术家被西方炒家炒到国际舞台上,世界对中国的认识就少了很多。
我主张艺术家彻底的选择自由,无论他是一个人画完阅后即焚,还是迎合西方拍卖行的商业规制。但是不管怎样,艺术与大众的关系仍然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社会公众将本土艺术家视为西方画商包养的怪物,也颇不正常。艺术到底是属于精英的还是大众的?人文的还是商业的?独立的还是迎合的?民族的还是世界的?这些问题本身就包含了答案,那就是简单的二元论,非此即彼,制造对立。
这里面最关键的问题,其实是艺术的权利。一方面是艺术家的艺术表达权利,他是否被允许、又是否有能力去实现它?艾未未曾经说,“艺术是不具有权力的,只有希望去争取一种权利,这个争取是艺术的一个特征。”在我理解,这里面既包含着对社会的争取,也包含着对自身的挖掘。另一方面,是大众的艺术欣赏权利。它首先来自艺术教育,其次来自思想自由。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星星美展”的宣言至今激荡人心:“我们用自己的眼睛认识世界,用自己的画笔和雕刀参与世界。我们的作品里有各种表情,我们的表情诉说各自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