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画“仿”的意义
在中国书画领域,“仿”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既是学习古人、继承传统的重要手段,又是艺术创新和形成个人风格的必由之路。甚至可以说,临仿、摹写,是学习中国书法、中国画的不二法门,舍此别无它途。中国书画的基因和精神,就是在一代代的临仿过程中得以继承发展的。
“仿”是吸收范本的若干突出因素,如笔墨、线条、皴法、构图等,进行借用或组合,借以作为自己抒发感情的手段,进行自由发挥,再度创作。这种方法,既是对特定风格传统的延伸和拓展,也符合自己的创造性追求。本文所说的“仿”,说的就是这一层面的含义。也即指的是通过“仿”的手段来师法前人的创作技法及书画精神。需要说明的是,代笔及作伪之“仿”,显然不在此列。
中国书画和京剧一样,都有严密的程式与规范,书画的笔墨、形式、风格和京剧的唱腔、动作、行头等等,都有一整套定型化的规定,离开了这一点,一切都将无从谈起。特别是文人画,具有独特的文人化技巧体系和审美内涵,高度程式化、抽象化,要探得门径,登堂入室,必须从临仿起步。可以说,学习中国书画,谁也离不开“仿”。离开了“仿”,就号称自己独创了某一风格,无异于天方夜谭。中国书画固然有“道法自然”的理论主张,但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书源于书”、“画源于画”,通过对古代经典书画家的临仿,得以领悟笔墨的妙用,学会认识自然的方法。也就是说师法古人和师法自然不能偏废,只有学会了师法古人,才有可能学会师法自然。
这方面,董其昌有着很深刻的体会,他多次谈到“师古人”和“师造化”之间的关系问题。他在题黄公望《天池石壁图》中说:“画家初以古人为师,后以造化为师。”在《仿米芾〈洞庭空阔图〉》卷末自跋:“余尝谓画家须以古人为师,久之则当以天地为师”。“师古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仿”。
要说“仿”,“吴门画派”在中国绘画史上是最具鲜明个性的。他们毫不讳言自己“仿”的行为,将“仿”和自己的“创作”等量齐观。沈周现存各大美术馆在画题上标明“仿”的作品多达数十件,文徵明取法前贤的“仿作”也有不少。“仿”对他们而言,实际上就是“创作”的代名词。
董其昌也是很好的例子。他在习画过程中,曾临摹无数古画。现在传世的董其昌作品,最早的纪年为1590年代末,他习画始于1577年,期间20余年基本上留下了一个空白。这个“空白点”,恰恰是他打量临摹古人的时期,也许是他本人没有将这些临仿之作太当回事,没有好好保存或流向社会,以致形成了一个“空白”。现存董其昌以“仿”为题的画作,也有数十件之多。到了清代“四王”,几乎到了每画必“仿”的地步,恰似王翚所云:“每下笔落墨,辄思古人用心处。”
如同绘画有写实和写意之别一样,“仿”也有两种:一种是纯粹的摹仿,追求照相式的惟妙惟肖,讲究细部的酷似;一种是从古人的构图、用笔、气韵上汲取灵感,只求神似,对细部不作过分要求。前者主要着眼于学习,后者着眼于再创造,而沈周、董其昌的临摹大致属于后者。常人的临摹,一望便知,是一种照搬式的临摹,而董其昌不是这样,他曾经收藏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多次对此临摹,但他的仿作,比如他与陈继儒一起乘舟共游送给陈继儒的画卷,布局上与原作并无雷同之处,说明他已经从模仿上升到创作阶段,是一种有分析的、有创意的临仿。他也曾临仿董源、倪瓒、王蒙,都不是刻意贴近原作,不很看得出临仿的痕迹。他只是汲取了前人绘画中他感兴趣的一些元素。
董其昌的《江山秋霁》手卷,也是以黄公望的构图作为蓝本的,他在上面题跋道:“黄子久《江山秋霁》似此,尝恨古人不见我也。”非常有意思的是,他不说自己类似黄公望,而说黄公望“似此”;不说以自己无缘见黄公望而遗憾,而说“恨古人不见我”。这样说不单单表明了一种绝对的自信,更表明自己的“临仿”是能动的,是具有创造性的,有时甚至具有对临仿对象的超越性。实际上,董其昌的抱负还要大得多,诚如高居翰在《山外山》中所言,董其昌并不想照搬黄公望,而是要通过黄公望这一“途径”,建立起“自然之外的另一种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