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君武:千万别称我大师

内容摘要: 昨日,著名美术家、社会活动家华君武在北京逝世,享年95岁。”　　南方日报记者昨天采访了北京、广东两地的艺术家,他的生前老友和学生共同回忆了这位漫画界领军人物最后的时光。”　　华君武曾这样回忆说,文革后,他画了一组漫画讽刺浦熙修,有一位上层人物让秘书打电话给他,夸他“画得好”。
 

 

　　昨日,著名美术家、社会活动家华君武在北京逝世,享年95岁。这是华君武生前照片。新华社发

《自画像》

《猪八戒败阵》

《死猪不怕开水烫》

《永不走路,永不摔跤》

《假文盲》

《磨好刀再杀》

　　这是上世纪30年代末,华君武(左)和音乐家冼星海(右)、音乐家盛家伦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合影。新华社发

　　昨天早晨,著名漫画家华君武因心脏衰竭在北京去世,享年95岁。南方日报记者辗转采访到华君武生前老同事,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著名评论家邵大箴,他回忆说,在最后的时光,这位中国美术界响当当的大画家,生活主要由护工护理,因为华君武的儿子已60多岁,身患癌症,儿媳也身患癌症。

　　据了解,华君武去年8月因病住进北京友谊医院,今年4月24日在医院里刚刚度过了自己的95岁生日,这位曾叱咤中国画坛半世纪的漫画家在95岁这一年与世长辞。著名漫画家、华君武生前同事方成回忆说,华君武晚年头脑不清醒,多年来的老朋友也不认得,比较孤独。

　　从上世纪30年代,华君武跨入漫画界算起,到他住院之前,他的漫画创作一直没有停歇,跨度达70年。他一生的漫画创作,被认为浓缩了中国百年的变迁历程。解放前,华君武以辛辣讽刺蒋介石的漫画而被国民党特务列入暗杀名单。解放后,他位居美术界的高官位置,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是“漫画界里最大的官”,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尖锐、辛辣、深刻”的漫画创作,被认为是漫画界创作量最多的一位大师级人物,他晚年毅然辞掉大师的称谓,这个既幽默又有点固执的老头总会对登门采访的媒体记者说:“千万别称我大师!”

　　南方日报记者昨天采访了北京、广东两地的艺术家,他的生前老友和学生共同回忆了这位漫画界领军人物最后的时光。

　　1.漫画人生―――

　　晚年自称“漫画退伍兵”

　　与廖冰兄言归于好

　　由于华君武担任中国美协领导职务,廖冰兄曾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画的是官画,我画的是民画。”华君武也笑说廖冰兄的漫画“分不清延安还是西安”。大约10年前,两老化干戈为玉帛。

　　与“悲愤画家”廖冰兄相似,华君武创作漫画的时间跨度非常大,一生留下的作品也非常惊人。“华君武一直到晚年还在创作,因为他在美术界身居要位,被报刊刊载的几率更大,因此他见诸媒体的作品比廖冰兄还要多。”邵大箴说,华君武是中国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漫画界独领风骚的人物。

　　华君武的创作经历横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革以及改革开放等年代,欣赏他的漫画,就像是在阅读一部中国社会的变迁史。特别是他建国后的作品,无论是思想的深度还是选材的广度都超越了以往,为老百姓喜闻乐见。尤其是他的“内部讽刺漫画”,在禁忌颇多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显得弥足珍贵。

　　“文革”结束后,华君武出任全国美协副主席。这个时期华君武特别喜欢画猪八戒。他认为人性中的弱点,猪八戒几乎大都具备。上世纪80年代假冒伪劣产品出现,他挥笔创作《猪八戒败阵》,画中的八戒之所以败阵,就因没想到连他用的钉耙也是假冒伪劣产品,因而打了败仗。因为这一系列讽刺作品,有人形容华君武的漫画是“刀刀见血,入木三分”。

　　邵大箴认为,与丰子恺的生活漫画、廖冰兄的悲愤漫画不同,华君武主要关注“人民生活的内部矛盾”,改革开放之后的创作,主要针对社会的不良现象,如浮夸风、浪费、浮躁、摆阔气、社会丑恶等等,他一直追求“尖锐、辛辣、深刻”。

　　南方日报漫画家赵晓苏回忆说,华君武与廖冰兄一北一南,同为漫画界两个旗帜性的人物,各自影响了一代中国漫画人,尽管二老的漫画主张不太相同,但相互敬重。由于华君武担任中国美协领导职务,廖冰兄曾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画的是官画,我画的是民画。”华君武也笑着说廖冰兄的漫画也有不足之处,揭露社会矛盾深刻尖锐泼辣,但“分不清延安还是西安”。大约近20年前,华君武在广州举办了他生平第一次个人漫画展,廖冰兄特地前来祝贺,示以敬重,两老化干戈为玉帛。

　　对记者说别叫大师

　　步入耄耋之年,华君武说自己年纪大了,离开生活远了,现在外头的许多事情看不懂了。所以在自己的一张名片上加上一个自封的称谓“漫画退伍兵”。

　　1990年,华君武在故乡杭州举办漫画创作60周年回顾展,著名国画家叶浅予恭维华君武为漫画大师,这引发了华君武当面辞去大师称谓的举动。华君武说,对比丰子恺、叶浅予、张光宇、鲁少飞等前辈,自己当年只是一个毛头小艺徒；对比同辈画家陆志庠、胡考、张仃、张乐平、丁聪和廖冰兄,自己也有不足。他说自己的长处就是能“扬长避短”。这之后,每次遇到媒体记者上门采访,他在最后总要强调:“千万别称我为大师。”

　　晚年的华君武一直没有停止漫画创作,他说,自己的漫画是针砭时弊的,他不会画休闲漫画。“我这些画呢,并不是与人为善的。”几年前,华君武还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幅讽刺台独分子参拜靖国神社的漫画。90岁的华君武兴奋地买下了报亭中所有当天的报纸,然后打电话一一通知老朋友们,他又有新作发表了。

　　步入耄耋之年,华君武诙谐本性不改,他说自己年纪大了,离开生活远了,现在外头的许多事情看不懂了。所以在自己的一张名片上面,他加上一个自封的称谓“漫画退伍兵”。

　　赵晓苏回忆说,上世纪90年代,《南方周末》开辟漫画版“五羊角”的时候,华君武经常为栏目投来辛辣讽刺的漫画作品,“他早年参加过毛主席延安文艺座谈会,纪念文艺座谈会讲话60周年的时候,我代表《南方日报》向他约稿,老人连夜写完,之后用传真机传文章过来,因为家里的传真有问题,他一直守着传真机,弄了好几个小时,他真是一个非常严谨、认真的老前辈。”

　　与冯小刚展开骂战

　　冯小刚大骂记者说:“出门小心,别牙掉了还没地方喊冤去。”华君武讽刺:“我年老体衰,有的只是一口假牙,不要说你用泰森一样的重拳,就是轻轻一下,我就得趴在地下。我还是希望你能作个检讨。”

　　华君武最令人敬佩的一幕是,文革后,他是文艺界最早公开发文坦诚自己有反右错误的人之一。他曾这样公开反思说:“反右的时候,我画过一些错误的漫画,在报上讽刺过胡风、浦熙修这样一些被冤枉的同志。我画错了,伤害了本来不该伤害的人。”

　　华君武曾这样回忆说,文革后,他画了一组漫画讽刺浦熙修,有一位上层人物让秘书打电话给他,夸他“画得好”。然而《人民日报》社的领导也转告他说,邓小平同志说了,请他以后不要再画这种漫画了。那件事后,华君武开始对自己深入反省,并且专门刻了一枚闲章“大愚若智”。

　　耄耋之年的华君武一直本色不改,一刻不停地“批评别人,批评自己”。他在公众视野里最后一次广泛曝光,是几年前与电影导演冯小刚展开了一场意外的骂战。当时冯小刚拍完《没完没了》风头正盛,因为对某媒体的文章不满,在公开场合破口大骂说:“出门小心,别牙掉了还没地方喊冤去。”没想到,这句话见诸报端后,意外招来了当时已84岁高龄的华君武不满,原本不相干的两人由此掀开骂战,华君武在《讽刺与幽默》杂志上幽默地讽刺冯小刚说:“我年老体衰,有的只是一口假牙,不要说你用泰森一样的重拳,就是轻轻一下,我就得趴在地下,万一非命,从此不起。万一你不高兴,千万不要再打上门去。我还是希望你能作个检讨。”

　　晚年的华君武曾这样自嘲:“我是改不了狗拿耗子、见了就想咬几口的习性。”而他高龄从文艺界领导职位退下来之后,依然继续“狗拿耗子”。他在媒体上说,退下来之后,自己完全不必“去开不想开的会了”,再也无须去“听套话、说套话了”,他乐呵呵地自嘲说:“这下我可是交了好运了!”

　　廖冰兄有一幅著名的漫画《自嘲》,辛辣刻画了一些人在“瓮破”之后仍然瑟瑟发抖的形象。华君武也有一幅《自画像》,但画中人却没有露出面孔,华君武这样风趣地自嘲说:“我是画不了素描的嘛,当然也就画不了自画像。怎么办?只好画了一个人,双手紧紧地把脸捂住。”

　　2.艺术风采―――

　　他是“漫画界的齐白石”

　　“我从小就喜欢坐在大门口画门前走过的人物:卖菜的小贩、甚至是挑木桶收小便的人……”华君武在自传《漫画一生》中写道,“我自幼喜欢绘画,但一画静物,就很狼狈,总也画不像,我喜欢用比较随意的、写意的手法画画。这符合我的性格,最终我选择了漫画。”

　　华君武早年受过德国、美国等西方漫画的影响,之后扎根中国土壤,创造性地用中国传统笔墨进行中国漫画的创作。他的漫画诗书画一体,书法和诗文都堪称一绝。他因此被誉为“漫画家中的齐白石”。在长达70余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创作了一系列或讽刺时事弊端,或富于人生哲理的诙谐幽默的漫画作品,跨越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他的人生也如同漫画,经历无数风雨,被称为是“一生漫画,漫画一生”的大家。

　　毛泽东接见漫画要让农民们看得懂

　　1933年,华君武赴上海求学,上海的5年生活,成为华君武漫画创作的第一个重要时期。他创作了《一二・九运动》,很快在上海崭露头角。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23岁的他毅然决定离开上海,只身到了延安,经人介绍到鲁艺学习。后来他创作的《1939年所植的树》引发争议,他画了延安的植树活动,人们种树却不管理,导致树非常干瘪。1942年,华君武与蔡若虹、张谔一起举办“讽刺画展”,讽刺延安革命根据地一些现象,毛主席看了这幅漫画,把华君武叫到自己的住处,进行了一次长谈,告诉他创作漫画不应该以偏概全,要顾全大局。

　　在这之后,华君武追求自己的漫画要让农民们看得懂,追求漫画的“民族化、大众化”,因为以前漫画基本上是给高级知识分子看的。

　　讽刺蒋介石被国民党列入暗杀名单

　　1945年6月,华君武前往东北解放区。他在解放区的作品中最为突出的贡献,是成功塑造了“蒋介石”的漫画形象。他笔下的蒋介石有着显著的特征:光头、高颧骨、小胡子和凹进去的眼珠,穿着一身美国大兵的服装,太阳穴上还贴着一块旧上海许多男女流氓常常贴的四方膏药。

　　他当年家喻户晓的作品《磨好刀再杀》,旨在戳穿蒋介石假和平真内战的伪善。因为这幅漫画,当时哈尔滨的国民党特务组织以“诬蔑领袖”的“罪名”,将华君武列入暗杀的黑名单。

　　报纸开专栏创作人民内部讽刺漫画

　　1949年,华君武调到《人民日报》任美术组组长和艺术部主任,主持筹办了“讽刺与幽默”专栏,为漫画作者开辟了新园地,由此形成了新中国第一个漫画创作高潮。1962年,他创作漫画《永不走路,永不摔跤》,成为华君武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讽刺了一些人不敢正视自己错误的现象。

　　结果在1962年8月一次党的会议上,这幅画被作为大会文件的附件发给与会代表,毛主席还在上面批了8个字:“有了错误,改了就好。”华君武在当时发表的另外一幅影响极大的漫画是《杜甫检讨》,批评了动不动给人扣大帽子的现象。

　　随后他创作了很多这类漫画,被人们称为“人民内部讽刺漫画”,如批评长篇空洞发言的《误人青春》,批评生造简化字的《仓颉认字》,批评多子女的《大“小家庭”》,批评占用公用电话胡侃的《生根》等,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3.画家回忆―――

　　许钦松(中国美协副主席、广东美协主席):

　　寄一包胡椒粉互道思念

　　当时广东省美协主席黄新波是华老的好朋友,走动比较多。黄新波去世不久,在北京举办的纪念展、研讨会,就是由华君武先生主持的。去年,他还托朋友把一本文字集转赠给我。

　　他和老一辈艺术家一样,对生活是充满信心的,在磨难、困苦的时期,他的生活态度也没有恶化。平时华老非常爱调侃,人风趣幽默。他在美术界德高望重,帮助过很多的人,很正直。包括文革后期,他出来较早,较早主持全国美术工作。比如在黄新波受打压的过程中,他当时会出面为艺术家们求情。还有一些展览,他也会主动邀请文革中受到打压的老画家出来参加。

　　华君武当年的地位是很高的,但跟我们这些晚辈接触,他没有一点大师的架子。作为一个漫画家,他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作为美术界领导,他为人正直,敢于讲真话,培育年轻画家,是一位优秀的管理者。历史应该记住他。

　　私底下华君武会说很多笑话。有一次,他在给广东老画家黄笃维写信的时候,故意在信封上面写成“黄骂谁”,结果邮递员在广东画院楼下大喊“黄骂谁!有信!”这个小小的玩笑非常传神,因为黄笃维平时爱打抱不平,这个叫法和他的性格很符合。

　　我还记得,当年他在给黄新波写信的时候,还另外包了一小包胡椒粉,用纸一层一层包裹,最后打开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闻了闻,结果就打了喷嚏。华君武后来说,因为广东人有个说法,打喷嚏就是有人想你了,他借此互道思念,风趣至极。

　　往年华君武住在国家给他分的老房子里面,儿子患了癌症,比较困苦,但他对生活的要求不是很高。而他那种追求艺术、追求生活的乐观精神,常常感染着我们这些后来人。

　　杨之光(广州美院教授、著名国画家):

　　他对年轻画家爱护有加

　　华君武年长我15岁,但是和善可亲,有师长风度,在漫画界威信很高。他在国共战争过程中创作的《磨好刀再杀》声名很大。这幅画反映的是和谈的伪善。当时蒋介石高价买他的画,他不卖,蒋介石恨他恨得要杀他的头。

　　我在中央美院学习的时候,他在《人民日报》做编辑,经常会到中央美院。1960年,我在北京农民运动讲习所画历史画的时候,他和美术界领导人王朝闻、蔡若虹等对我的创作都有关注。华君武老师为人正直,对年轻一代没有架子,讲话幽默风趣,令人回味再三。他对年轻画家爱护有加,就像朋友一样没有架子。我们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一起在深圳开会,当时我画了他的肖像画,他的题跋非常有趣。

　　解放后,华君武的创作风格从最初的讽刺、打击敌人转向幽默,也关心人民内部矛盾,很深刻。他的画关注度很高。他能抓到事物最本质的东西,通过风趣幽默的方式把漫画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并且有深刻的思想。

　　专题撰文:南方日报记者李培

　　实习生张阿娜

　　■华君武小档案

　　华君武1915年4月24日生于浙江杭州。华君武从1934年第一张漫画作品发表,一生画过无数漫画。他上中学时就曾在报刊上发表漫画作品。在延安期间,为《解放日报》画时事漫画,并和蔡若虹等人合办《讽刺画展》。

　　他早年长于政治时事漫画,作品紧扣时代脉搏、构思幽默机智、风格独特、通俗而富有哲理；后期以讽刺画为主,辛辣地讽刺了社会上种种丑陋、落后现象；构思巧妙,入木三分,富有幽默感。他在各大报刊上发表了700多幅漫画,出版有《华君武漫画选》、《华君武漫画》和《我怎样想和怎样画漫画》等20余种漫画集和儿童文学、讽刺诗的插图集。1998年12月,中国美术馆举办华君武漫画展,展出他自1936年9月以来60余年间的漫画原作131件。华君武代表作品有《磨好刀再来》、《永不走路,永不摔跤》、《死猪不怕开水烫》、《假文盲》等。2001年华君武获中国美术最高奖“中国美术金彩奖・终身成就奖”。2005年,华君武出版《漫画一生》,对一生的漫画生涯进行了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