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艺术的任何国际性大展中,都离不开装置、行为、影像作品的出场,仿佛三者就是一个展览的先锋性标志。在大陆官方或半官方的一般展览中,接受装置和影像参展已经不再具有任何问题,连续几年的“上海双年展”对它们的入选就是明证。由于行为艺术的偶发性,策展方往往担心会带来不可控制的场面而拒绝之。不过,行为艺术的社会效应,又迎合了大众媒体追求看点的传播原则。于是,社会从媒体那里获得的关于行为艺术的消息,往往是经过媒体篡改后夸张的、负面的、消极的东西。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在实际的艺术展览中出现的行为,都属于艺术的范畴。严谨的学术态度,应当是开放的、对作品做出具体分析。2006年9月8日,在成都刚刚开馆的“齐盛艺术馆”举行的“世说新语”当代艺术展,就为我们再次认识装置、行为及其起源提供了很好的案例。
装置的现场 在一块大理石台面上,一位艺术家用蛋糕、食用颜料做成假山、草坪,再以巧克力为建筑材料,将一座座彩色的现代平房、佛塔建立其间。这便是周敏在展览上为观众奉献的装置作品《江山如此多娇——桃花园》,让人联想到当下轰轰烈烈的建筑胜景,不过是如蛋糕般脆弱的“桃花源记”。
本次参展的四件装置,都和建筑文化相关。几位年轻艺术家,恰当地理解了装置艺术和场景的内在关联。阎城的《建筑道》,是在两块逞八十度相连接的悬置空中的钢板上,把“道”这个字的部首拆解,形成新造的三个字,其中“辻”的走之少一点,反正是日常生活中没有见过的字。钢板下方,标有“道”字的十种用法。如果按照这里的内容来理解其上方的作品构成,文字与图景似乎正好意义相反。也许,艺术家是在提醒观众:真正的建筑之道,并不在日常之道中,而在于建筑设计者与观众对建筑的理解之中,在观众透过钢板镂空形成的文字背后的自然风景里;刘建的《成都系列——今日成都》,在十三块岩石形成的圆圈里,每块前面都有三排瓦片,中间是用各种书籍堆砌成的长方形立柱,坚不可摧。从材料的选择可知,任何建筑的根基,其实应当是其环境的文化传统与知识资源,并非是物质性的瓦片与石头。不过,今天大都市的旧城老街拆迁运动,与此规律形成鲜明对比。曹金的《简单结构》,利用极简艺术的手法,以木条制作成一座建筑框架结构模型。对于一般观众而言,很难把这样的创作纳入艺术范畴来欣赏。不过,他们在这样一个具有楼盘会所功能的地方能够看到上述作品,至少也会带来对于传统艺术概念的重新思索。
装置的起源.最初,装置(Installation)指在美术馆布展作品的过程,后来演变为一种制作艺术的方式。在装置艺术里,艺术家根据艺术作品展出地方的差异,把各种个别的材料放置在一个给定的空间,场景构成作品的有机部分。在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美国波谱艺术家沃霍尔开始为偶发艺术设计场景。装置艺术,特别内含空间戏剧化的效果,因不可出售、往往是短暂的。多数永久的作品,是艺术家专门为私人收藏而创作的。在观众理解作品的时候,作品的构成元素以及它们之间的置放关系,是其重要的途径。本次展览上的装置作品《江山如此多娇——桃花园》、《建筑道》、《成都系列——今日成都》,都和具体的展览空间发生场景的关联。只是,林晓东的《30年河西》的影像,以拍摄成都人的日常生活及其背景为主题关怀,更多是在演绎“世说新语”的策展母题。
这次表演的两件行为作品,却给我们反省行为艺术提供了一对正反的个案。最近几年,由于一些艺术家为了追求名人效应和在现实生活中的艰辛境遇,他们在公共场所表演种种极端行为,遭致正统的艺术界的强烈批评。不过,在部分批评家批评这些作品的创作者时,他们应当想一想:为什么会有不少先锋艺术家(包括在架上作品创作一度成功的艺术家)要选择行为艺术这种媒介?为什么他们的作品出现了一定的反社会的、非主流的倾向?难道像有的批评家那样在自己反感的行为作品上打X的做法,就不是一种极端的批评行为吗?难道这种态度,属于严谨的学术讨论吗?
今天日常生活中,每当人们发觉自己的行为不为他人理解时,便脱口而出“我在搞行为艺术”,以此为自己辩解,仿佛一切非理性的行为都属于行为艺术。于是,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是在搞行为艺术,拉登制造911事件是在搞行为艺术,美国向广岛扔原子弹还是搞行为艺术……甚至有批评家研究发现:中国古代便早有行为艺术这玩艺儿!
行为的现场开展夜里,周斌的《一元钱》的行为在二楼过道转角处举行。作者身着白色短袖衫,显然是为了增强某种艺术效果。他端坐在类似洗脸盆的沙发上,离地面约一米高,口里衔着一元钱的硬币,上下直立于天堂与下齿龈之间,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其面部表情随着时间的过去,逐渐由流泪、流唾液、紧张演变为难受的煎熬,再到剧烈的挣扎。艺术家邀请人们关注身体本身。其实,在这样一个即将发售的成都南边豪华楼盘边的艺术馆里,周斌的行为,既表达了底层百姓为了“一元钱”四处奔走的艰辛,又把行为艺术这种因“一元钱”而生存的处境展现得淋漓尽致,还意味着在我们这个商业化时代当代先锋艺术贬值为“一元钱”的悲鸣!
相反,另一位艺术家的行为,却给观众带来许多困惑。一位穿着白色背心、短裤、袜子、头戴假发的男子,身上挂着台灯,口里衔着电脑的一根电线,抱着一台仿佛刚从垃圾堆里拣回的电脑主机向围观的记者、观众走来。他在中间停留下来,按照预先设想的程序,把电脑的另一个插头插入接线板。由于眼睛被白布条蒙着,这样接线的动作反复了几次。台灯通电后,他打开主机的心脏,从里面拿出一个个鸡蛋向观众滚去,时而站在主机边缘,把其中的棒棒糖、鸡蛋砸在地板上,通过写字让一位观众取来水漱口,表演各种优美的动作,再沿着“齐盛艺术馆”二楼的围墙边走去。整个行为过程持续约20分钟。
在表演途中,一位观众问道:这种行为艺术,和在路边疯子的行为有什么不同?
在艺术家看来,当然存在巨大的差异。作者有意识地选择破旧无比的电线、接线板、主机,给人一团脏乱的感觉,但是,其选择的场景却不足够豪华,很难形成一种对比衬托的关系。难怪作者为此行为取名为:《电脑,你该洗洗脸、刷刷牙、吃点东西了,要不会营养不良》。就这个标题而言,我们基本上无法看出艺术家超常的智慧表达——日常的言语,罗嗦,无艺术感;其次,既然是为了表达电脑的营养不良,那些乱七八糟的电线又意味着什么呢?第三,作者洗脸、刷牙、吃东西属于人的日常生活行为,这和电脑主机有何关系;为什么作者一定要戴假发而不是自然的发型?当然,你可以说电脑营养不良,如同小孩吃棒棒糖吃多了。这种联想无想象力。
没有经过处理而显得多余的电线、电灯,和场所无关的表演,多重的观念传递,是这个名叫幸鑫的行为艺术家表演失败的原因。在一个短短的行为里,作者企图赋予它太多复杂的意义,使观众陷入一片茫然。
行为的起源。在词源上,行为艺术原本是表演艺术(Performance Art)。按照人们对表演艺术的理解:它指戏剧、电影、音乐、舞蹈之类要借助表演来完成的艺术。狭义的表演艺术,指演员依据预定的剧本情景和情感角色,通过语言、动作塑造形象的艺术,它需要导演、编剧、音乐等多人的合作。行为艺术,吸收了其中的表演因素,无需任何脚本。大多数行为艺术家,集多种角色于一身。他根据自己预先设定的艺术观念,偶发性地进行表演。他所表演的场所,可以在舞台上或舞台下的任何地方。所以,行为艺术的起源,一方面和舞蹈、戏剧之类表演艺术相关,另一方面在发生方式上又同偶发艺术、身体艺术相联系。因为,行为艺术家,主要是以身体为艺术媒介进行表演。在历史上,行为艺术源于20世纪50年代末期纽约的偶发艺术,为了更好地同观众交流,当时的艺术家们为他们的作品设计出戏剧背景。60年代,人体成为艺术家们直接使用的媒介;70年代,行为艺术走出画廊,进入剧院、俱乐部等公共空间。从这里,我们发现行为艺术至少有三大特征:偶发性、身体性、公共性。
据此,这次“世说新语”当代艺术展上出现的幸鑫的行为,一方面,因为作者太理性,将整个行为过程完全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而无偶发的效应;另一方面,因为作者没有用理性排除那些和主题无关的材料,使其意义的表达出现多种歧义。至于身体与电脑主机的关系,更是处于模糊状态。相反,周斌的行为,把“齐盛艺术馆”的公共场景、面部表情因衔着一元硬币出现的偶发变化有机融为一体。其主题,旗帜鲜明地指向当代和谐社会中底层民众生活的含辛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