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同住京北上苑画家村的雕塑家吴祖光,是几年前从天津来到这里的。03年他在天津办完个展后不久,即放弃噪杂喧闹的都市生活举家迁到这个僻静的小山村。显然,在这里更利于他专注的创作和生活。近几年间,他又有一大批新作问世,而且越做越好。
吴祖光不是科班出身,但正因为如此却激发了他比别人更多的付出和拼搏,他对造型有着非常独特的理解力,这给他的雕塑带来鲜明的个人特色。这种个人特色,不仅体现在其造型的简约,形象的适度夸张和空间的丰富想象,更体现在作品所具有的市井气息和人文内涵。雕塑家所关注的不只是这个时代的外在变化,而且是这种外在变化在人的内心世界所引发出的精神问题。他对现代文明带给人的精神异化和非人性一面所持的批判性立场,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一种可贵的当代价值。
吴祖光的作品初看十分好玩儿,但在好玩儿中你品味出的却是生存的无奈与苦涩。因为他所描绘的人物,既非高大的英雄,也非摩登女郎,他们都是一些市井生活中的芸芸众生。但也正是在这样一些众生之中,他敏感到隐藏在他们精神深处的一些东西:孤独、苦涩、艰难、隐痛、无奈、期盼、等待……然而,他对这样一些沉重主题的表达方式又是轻松有趣的和富有幽默感的。在轻松有趣中赋予这些生活中的小人物一种深深的同情和人文关怀。
吴祖光的作品始终是在对人性深度的哲思中展开。他特别善于给他的人物创造一个独特的空间氛围。近两年的有些作品更是在一个很少有人涉足的“公共空间”中展开。无论是设在居室中的卫生间还是胡同里的公厕,它都是一个既私密又共有的空间。吴祖光把人最羞于示人、比吃喝还俗的俗事(拉撒)展现出来,特别是那些充满市井气息的景象——都市贫民集体使用公厕时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尴尬,既叫人忍俊不禁,又深感云云众生的悲哀和酸楚。吴祖光以其独特的艺术视角和富有幽默感的表达方式,使他的作品具有一种少有的人性魅力。
对于为何要选择这个最为日常化的题材,吴祖光有他自己的解释:“自从人类进入工业时代,便打破了人类与自然的正常关系。孔老夫子用来形容生命流逝的“水”被装进了自来水管而流人千家万户。庄周所说的存在于屎溺中的“道”似乎离人们越来越远,人们关心的只是眼前的利益,是对物质无休止的追求。整个社会就象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随之而来的是人们精神的物化和异化,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与疏离,一切都以利益和金钱加以衡量。人们迷失在对物质追求的旋涡中不能自拔,精神上则倍感孤独与无助,人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在“物”的包围中人们特别需要精神的呵护!
雕塑家对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所表现出的忧患意识使我想到美国学者诺尔曼·布朗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人类今天仍然在继续创造历史,却不曾自觉意识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以及在什么样的条件下,自己的不幸福不快乐才能终止。事实上,人类今天的所作所为,似乎正在使自己更加不幸福不快乐,并且还把这种不幸福不快乐称之为进步。” 人类究竟应该如何发展?大工业生产和高科技给人类带来的是伤害还是幸福?这正是雕塑家提醒我们要考虑的问题。
一位华裔德国学者曾把现代人的生存现状归纳为 “三重疏离”:人与自然的疏离,人与人的疏离,人与上帝的疏离。这“三重疏离”使现代人处于严重的精神危机之中。这种“可怕的疏离”所带来的恐惧和绝望,成为海德格尔、萨特、亚斯贝尔斯的研究课题,也成为心理医生难以对付的病症。被都市化的现代人生活在自己“产品”的包围之中,越来越远离自然。都市人口密度越来越大,人与人之间却越来越隔膜。吴祖光作品中的人物在外表看似休闲自在、无所事事,内心却是无所适从,空空荡荡。他的作品反复表现的其实都是一些孤独的灵魂。在他的作品中,很少情节性的画面,他们都是孤零零地独处着,即使与他人呆在一起.也少有沟通和交流。这种疏离感正是现代人的基本特征。
赫伯特·里德曾对艺术提出这样一种高标准:“所有的艺术范畴,不论是理想主义的或是现实主义的,超现实主义的或是构成主义的,都必须满足一个简单的考验:它们必须能够成为持久沉思的对象.否则便不成为艺术”。但实际上却只有少数作品能够达到这样的标准。一件作品能够引起观者的持久沉思,自然会导向哲学,导向对人的精神问题的关注,导向对生存的终极关怀。吴祖光的艺术正是在轻松幽默中将我们引向持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