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木的世界: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春木作品传达的意象是模糊的,意义上充满无限的延伸性,通过不同的维度解读,效果完全不同,然而不同的意义之间又环环相扣。他有如一个梦游者,嘴中呓语不断,却含糊其辞。但是如果从他作品风格的纵向发展脉络来看,又万变不离其中,每一件都执拗地裹挟着亚热带海洋性气候的潮湿,以及由此而带来的湿滑、神秘、淋漓和错综粘连。在春木创造的世界里,一方面是机体的腐朽、枯败、异化,另一方面则是青霉孢子的疯狂侵蚀和游移,浆果般地大量分泌,一种不为我们所习惯的生长态势。生长的消停与腐蚀的漫漶在春木的内心中不停地纠结和搅拌着,它像一个发酵罐,平静而又势不可挡地发生作用,孕育出春木作品的基本面貌。
死亡、生殖以及与之相关的生命现象构成人类文明史上永恒而又历久弥新的话题,在消积逃避或者积极应对由死亡焦虑所带来的困惑中,出现了几种模式。其一是生殖膜拜,它与种族存续相对应,现代医学科学的发展以及人类生产能力的迅速提高,使它逐步淡出人类文明的视野。另一种是与个体生命相关的死亡焦虑。这种焦虑不仅没有减轻,还因为工业文明的到来和发展,个体的价值被淡化或异化而出现了新的状况。春木的一些作品,表明上看是在刻画荒郊野外、滩涂沟洫或杂草丛中的印象,可以视作对现代文明的逃避,实际上他是用一种近乎生物解剖学的方式把当代文明中所出现的问题充分暴露出来。从单件作品上来看,我们恐怕较难理解这种艺术表现手法的价值,但如果把他所有的作品联系起来看来,就不难发现,春木的思考早已超越了死亡焦虑,而把问题的矛盾指向了更为宏远、深邃的观照中,以致他的作品都蒙上了一层超然物外的纯粹。
概括地讲,春木的艺术世界在抽象地上演一场主题为“凤凰涅磐”的经典剧目。在他所构建的舞台上,悲哀、烦恼、寂寥、衰败、浓血、污秽、陈腐最终都随“凤凰的自焚”[1]而化为灰烬,最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蜕变与升华,一幕由新鲜、醇美、光华、欢爱交织而成的乐章。这个心路历程最好的体现莫过于他的雕塑作品《脱胎换骨》。这件作品春木断断续续地构思、制作、调整和搁置,反复再三,历数年之久。作品的现状[2]的形成集中概括了春木这些年对于艺术探索所经历的曲折、跌宕与反复。“脱胎换骨”不仅是这件作品的造型语汇所构建的主旨的延拓与蜕变,同时也是艺术作品能够对死亡焦虑起到干涉作用的直接物证。作品的造型特征如《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那般从天而降,或者相反,如印度史诗《罗摩衍那》所载:在熊熊燃起的烈焰中,投入烈火,化为灰烬的凤凰在冉冉升起的火焰中浴火重生。[3]而对于具体的作品而言,它们又各自表达了春木不尽相同的切身体验。
其中一部分作品反映了春木的探索状态。如《表皮底下》、《时间的黑洞》等,这些作品通过对单体形象(或几个并无紧密关联的形象并置)精细入微的描写逼迫观者发问,也可以说是,他把画布当作了酿造甘酒的窖池,而它现在就被呈现在观众眼前,他不是把最后的甘醇奉献给观众。在窖池里,飘浮着淡淡的光怪陆离,流淌着浓稠的液体,也有水蛭状物或浮游的软体动物潜行其中,有时其间还若隐若现地兀立山状的物像,它可能源于老子所谓的玄牝之门,但变化万千。而那些单体形象往往被春木的思维手术刀扒开了皮层,但他所做的就到此为止,春木有意把寻找答案的艰涩与快意一并交给了观众,自己却偷偷地躲在一边观察。我们不妨把此举理解为春木有意不去回应观众的期待,而是给他们提供一次沐照自明的机会。他创造了一种以焦灼消解焦虑,以发问解析问题的模式,不乏禅意。
而在另外一些作品中,表达的主题则转向由对死亡焦虑的思索演绎而成的自我救赎。他有些作品命名为《草虫》,这是非常耐人寻味的题目。实际上从他的作品语言特征中我们也确实能够提炼出冬虫夏草的物征,而且他的许多纸本作品吸收了中国古代绣像的造型特点,这种用绣像手法来呈现植物特征的方法是传世刻本《本草纲目》经常援用的。略微泛黄的绣像插页因历史缘故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符号,这种符号的发端是传说中的“河图洛书”,[4]它是中国文明生命力经久不衰的证据,春木的自我救赎在这里不仅仅是针对个人,甚至还是中国以及一切工业或后工业文明发展中所出现的种种流弊。他这方融合多种传统文化符号的药方,对于工业文明所引起的单向度发展,尤其是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在这个大背景中不可避免的断裂与混乱更是一剂良方,不仅能起到镇静的作用,还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疗效。读图时代的到来,使中国文明有机会向“图书”时代回归,回归不是倒退,现代意义的“图”应该有超越文字的价值,一如春木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