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评论家、策展人似乎无论怎样极力开拓大众的艺术眼光和鉴赏力,推崇架下艺术形式的观念表达和语言选择,当代艺术的主力军依然根深蒂固于平面绘画创作领域。依照国内外不同规模和类型的展览分析其对整个中国当下艺术市场的推动,显而易见,平面绘画相对于其他门类的艺术形式,无疑处于更为强大的优势地位,并对中国未来艺术的整体风格走向和发展趋势发挥决定性作用。
随着西方现代艺术思潮的不断涌入和渐行的本土化蔓延,泾渭分明的各种传统艺术表现形式之间出现了相互融合的态势。艺术观念在艺术品价值上的主导性使得形式语言的界限划分变得次要而含混。为了宣示艺术家个体在创造力上的充分自由以及观念语言的不受约束,他们不再认为自己会受到技术和材料的制约,在创作语汇上由单一的形式语言的纵深性探索转向各种材质、技术、工艺的横向拓展和组合研究。其对自我的身份定位也由原来具体的“画家”、“雕塑家”等局限性称谓向更具广泛意义且概念统一的“艺术家”上转变,艺术家开始从传统意识、传统心理、传统知识结构以及传统行为方式中解放出来,用一种全新的思路去开拓新的艺术形式,达到彼此促进、互为激发的创作状态。嬗变中,艺术家更加自信、从容地尝试驾驭那些过去在技术特性和制作规律上很少甚或从未接触过的形式语言,当然这个过程当中,也必然存在谬误的风险,但更多的,是具有前瞻性和独创性的全新视觉审美经验。
二十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为数不少的艺术家都在创作方法和观念上寻求突破。一些曾以绘画创作获得当代艺术学界和市场普遍赞誉的前卫画家,在摆脱了材料、技法等种种限定和束缚之后,开始在三维雕塑创作领域中进行新鲜的尝试,带来美术界创作意识和思维模式的多重启发。
画家岳敏君以其自为的大笑面孔为特征,创造了当代艺术浪潮的经典图像符号。他的“现代兵马俑”系列作品在雕塑艺术语言的意象探索上获得了相当的突破。传统兵马俑的视觉震撼力除了来自于它庞大的规模、严整的队列,也来自于其每个个体形象相貌特征的独特性与整齐划一的队列、趋同的表情和动作之间形成的对立关系。这种组合方式是中国 “天下大同” 传统政治思想和文化生态的产物。它使“集体化”情境中物质的客观独立性与精神的主观趋同性形成鲜明反差,借以充分展现皇权的至高无上以及个人对于整体意识的绝对服从。对于这种大一统理念,岳敏君在其同名雕塑作品中用统一的大笑面孔消解了原有的个性化特征,代之以群体式的草根形象,从而彻底解构其原先所具有的历史严肃性。独立的看,笑的姿态似乎是绝对自由的,但荒诞的、空虚的谑笑被批量化生产意味着趋同化观念以更为内化的方式扩散开来,形成新的文化标准化特质。
自始皇帝以降,历朝历代统治者无不希望通过反复发动的“思想一元化”运动来剥夺独立意识和自由思想的生存空间,以平等的名义从物质到精神全方位控制每一个个体。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焚书坑儒、罢百家尊儒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归化思想,缄灭自由意识。这种自上而下的思想一元化运动,常常是以十分残酷甚至血腥的方式进行的。而当下的中国,社会物质的极大丰富赋予个人无穷的欲望和可选择的机会。在电子媒体时代,商业文化控制下的信息爆炸容易使人们沉迷于物质崇拜的荒诞和平庸中无法自拔,电视、报刊等媒体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消费主义广告宣传,人人都急于发表自己个性化的见解。现实生活在物质方面的诱惑被竭力夸大的同时,文化层面却境遇冷漠,人们曾经拥有的精神寄托被物质至上主义和全民娱乐化所吞噬。在这样的精神迷途中,人们成了集体无意识的消费大军中的一个数字符号,冷静的独立意志不得不再次寻找它应有的立足点。岳敏君通过对中国古代经典艺术范式的解构和重组,严肃拷问了当代消费时代流行文化存在的合理性,通过新的形式语言对传统文化的惯常视觉形态进行替换。这是对现代商业社会高度组织化、总体化社会结构的一种反省,也是一种自觉意识的张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