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我接到一个青年学子的来函,他寄来一宗绘画作品的照片让我指导。当时的中国画坛正值国门初开,西方的新观念、新图式像潮水般地涌来,各种思想、观点异常活跃,艺术思潮此起彼伏,许多画家在自己以往成熟的绘画习惯模式中面对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不知何去何从,有的盲目跟随西风,有的全盘否定传统,有的对传统抱残守固。我欣喜地看到还有一些年轻人却在敏锐地接受着新鲜事物,以开阔的胸襟在吸纳外来文化的同时,也对我们的优秀传统有着天然的承接,很好地接受着中西两个文化系统的信息,并进行着有效的整合、消化、吸纳,以自己聪慧的理解,画出了当时感到全新的一种感觉,那些画虽然有些雅嫩,但我却从中看到了一种希望、一种年轻人充满艺术活力的希望。
孔维克就是这个青年探索群体中的一位。那时他的代表性作品《沐》参加了1985年在北京举办的“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美展”,这个展览是“85新潮”的前奏,是当时带有官方性质的最具包容性、开放性的展览。这幅画以硕大的金灿灿的黄色太阳、交错流转的装饰横线为背景,映照着两个骑单车少女的背影奔向耀眼的未来。作品中的太阳及旋律所形成的圆和曲线既具有现代艺术的形式美感,其造型和笔墨的处理又具有深厚的传统意味。作品的阳光、旋律、寓意都给人以无尽的遐想。一时全国各大媒体或在封面、或在重要的位置都刊登过这幅画。当时许多人不一定记得作者是谁,但对这幅画肯定会很有印象,我也是这时才对上号的,我还记得回了封信,说我不擅长题字但为了予以鼓励给他题了一帧展名。
2003年12月中国美协在北京召开第六届中国美术家代表大会,在理事会上我们成了“同桌”,他自我介绍说是孔维克,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今天我们已经进入了21世纪,回首20世纪中国美术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潮、撞击、探索、思考,走过了一个有趣而值得回味的过程。当我们今天面对世界美术的时候,我发现大家都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本民族文化在世界文化中的位置,艺术与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关系等等的问题,我们开始沉下心来,把中国的绘画所展现的民族文化特征更加纯化同时接纳着当代文化信息,把传统的文脉延续到当代的语境中,让其展现出丰富多彩的新姿态。我欣喜地在孔维克的画中也看到了他立足当代去理解传统、阐述传统的优秀表现。无论是他的古典人物系列、孔子文化系列还是乡土情怀系列作品,其独具特色的作品风格,不仅在画面形式感的探索及中国画笔墨的传承上都有着强烈个性化的印记,且在作品的人文内涵及审美境界的拓展上也有着深层次的挖掘,给人以别样的视觉冲力和独特的审美感受。值得一提的是,我一直倡导画家尤其是人物画家要不断深入生活,进行采风写生。这不仅是为了锤练画家的绘画技巧,也是在磨炼画家的那双观察生活的眼睛及那颗感悟生活的心智。去年在香港参加“第三届当代中国画高峰论坛”时,孔维克送我一本刚出版的《孔维克亚洲写生》,这是一本图文并茂的写生随笔集,记录了一个画家对当代社会的活生生的内心感受。作品生动传神且艺术手法多样,生活气息、异国情调扑面而来。目前由于照相机的普及和使用的便捷,加上人们的浮躁心理,已很少有画家真正地背着画夹深入到生活中去画画了。我看后很赞赏他这种手握速写笔不断进行写生的从艺精神,欣然在他的速写本上题了几个字“画画的人就是要这样去画画”。尤其可贵的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现实主义与中国传统笔墨的结合,这一新人物画的传统。
他的代表作品《公车上书》从1989年第七届全国美展的铜奖到2015年的“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历经20年的反复锤炼,这张二度创作的作品一经问世即广受好评,在上海美术馆展出时我也仔细看了,作品无论构思立意,还是场景的烘托、人物的组合、面部塑造、人物衣服的笔墨表现等都有了新的突破。这使我看到了现代中国人物画的艺术跨度和卓越的笔墨表现,现代中国水墨人物画的前景不像有些人想像的那么消极,它在当代确实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人物画在中国画的发展长河中,产生虽然较早但发展却非常缓慢。是近代特别是现代的中国国情推动了它全新的蜕变性发展,并使之呈现出新的艺术状态。中国水墨人物画很难画,因它牵扯的因素很多、很复杂。我们没有西方绘画中关于表现写实人物那种几千年的厚重传统,我们又确实有中国笔墨传统的座座金山,另外,我们又面对中国的社会变革所引起的文化嬗变、面对西方绘画观念的相互比照,在这其中如何继承、借鉴和整合没有现成的模式可以照搬,在这里理论的说教是苍白的,全靠画家们用画笔的实践来解决问题,这也是几代中国人物画家须共同努力的学术课题。我由衷地希望包括孔维克在内的一代代年轻的人物画家们甘于寂寞、不辞辛劳,在中国人物画的这片沃土中敬业地去耕耘,不断将中国人物画推向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