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美术学术术语呈现洋化现象
最近, 新闻出版总署下发《关于进一步规范出版物文字使用的通知》,要求进一步规范出版物文字。通知要求,在汉语出版物中,禁止出现随意夹带使用英文单词或字母缩写等外国语言文字;禁止生造非中非外、含义不清的词语等违反语言规范现象。这还只是纯粹语言的洋化。至于学术语言,理论术语上的洋化现象或许更严重。
例如,我们在想说中国画的结构时,我们总是说,这是“散点透视”、“动点透视”。本来,“透视”学就是西方科学文化的产物,是通过对“视知觉”规律的研究,得出的一种科学准确的描绘对象的方法。中国画家表现空间的方法则完全不同。中国人“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周易》)“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兰亭序》)这种天人哲理观念决不会满足于時空限制的视知觉。沈括批评按视觉观察法作画者是“不懂以大观小之法。其间折高折远,自有妙理”。这个妙理,就不是泛人类的视觉心理而是中国人的文化心理。故中国人作画之空间是包天容地的“远”空间。但20世纪以来不知中国只知西方的中国人明知中国的空间表现的方法与 “透视”的方法不同,但也削足适履地称之为“散点透视”。后者显然如歪嘴和尚念错了经。
由于100来年西方文化的渗入,弄得今天的中国人熟悉西方的术语,自己的文化反而陌生了。例如道家文化有大象无形,虚室生白,及对“无” 、“形形之不形”(庄子)的讲究,后来的佛教之“空”,禅宗之“静”,加之书画结合,逸笔草草等,中国传统绘画形成简、白、空、水墨、简淡一类造型特征。但中国绘画的这种种特征,则往往被归纳为“抽象”。然而西方之“抽象”亦在其科学思维的数理关系中,康定斯基的抽象就与数理关系相关。至于“黄金分割”、美是“数的和谐”(毕达哥拉斯)都与抽象有关。然而中国之简淡虚白,又岂能用“抽象”去解说?
上世纪40年代时,徐悲鸿因把老子的道法自然误以为“吾国原始之自然主义Naturalism”,而与西方“自然主义Naturalism”的观念混淆,竟认为“中国美术,无疑几乎全是自然主义”。这是因术语混乱而导致文化观念混乱的一个典型例子。同样,最具中国造型典型意味的“意象”,因包含老庄玄学意象言之关系而具强烈传统哲理,却在大多数时候都被英语之“image”所取代。“image”固然可翻成“意象”,但此 “意象”却决非彼“意象”。“形式”一词的使用更让人百感交集。20世纪五六十年代,因“形式”容易成为“资产阶级文艺观”之“形式主义”,故那时有人因此被批判,如林风眠和赞美林风眠的米谷。另一类人反对“笔墨”及国画,因其是“形式主义”,但却又落得个“民族虚无主义”,也当了“右派”,例如王逊、江丰!其实笔墨在古典传统中是个性生命文化身份的象征,与西方的视知觉意义上的“形式”确实风马牛不相及。当时那些因此而被批判或当“右派”的人实在冤枉。
其他如把“六法”之“气韵”当“节奏”与 “韵律”,把“骨法用笔”当“力度”,把“沉雄”当“崇高”,把“韶秀”当“优美”,把张璪的“外师造化”(得去掉紧接其后的“中得心源”,因后者当是“唯心主义”)当“现实主义”, 把“言志”“缘情”当“浪漫主义”,把“比兴”当 “象征主义”,把“不求形似”当“表现主义”……这种种比附显然把东西方的文化系统全搞乱了套。上世纪50年代末,中国文艺界一直在使用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让喜欢古典诗词的毛泽东总觉得这个“现实主义”不太合适:“太现实了写不出诗来”,于是自己发明了一个“革命的现实主义加革命的浪漫主义”新名词。把两个西方名词加起来是比用一个要好些,但要用西方来说明东方中国诗词的创作方法仍然牛头不对马嘴。当然,再弄深一些就更麻烦了,“冲和”、“淡逸”、“清旷”、“空灵”又怎么翻译怎么对应?但西方文化时兴了100年的我们,不说“形式”,不说“抽象”,不说“现实主义”又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