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梵高和他的《向日葵》——补色之美
近日,北京首都博物馆推出了特展——“梵高和阿姆斯特丹的画家们”,使我不由得想起2002年深秋来到法国奥维尔的情景。这里距巴黎30公里,村后山坡上有一片公墓,靠近最北部,梵高生命的归宿地就在这里。没有墓碑,爬满常青藤墓墙上用法文写着一行字:这里埋葬着文森特·梵高和他的弟弟提奥·梵高——面对朴实无华的墓,想到他坎坷的遭遇和他留下的伟大作品,我的眼睛湿润了。
梵高的一生默默无闻,一直靠弟弟的帮助,过着饥不择食的生活。生前只卖掉一幅油画,还是抵给画商作材料费的。但他的意志从未动摇,短短10年的艺术生涯,留下了800余幅油画、700多幅素描、水彩、版画和粉画,而700多封书信集是19世纪来最引人入胜的“回忆录”之一。梵高有着与众不同的发现,他眼中的太阳如此炽热,天体在打旋,甚至奇花异葩——如同发狂的禽鸟竖起的羽毛,乱蹦乱跳的开放中。但不管遭遇种种变故,他依然保持着一种动人的崇高和悲剧的壮观。
在梵高急躁奔放的作品中,留下了众多的“向日葵”。画家对它的热爱,正是对自我客观化追求的一种默契,更重要的艺术价值,如同希腊、罗马人发现了比例之美一样,梵高从色彩组织的规律中发现了补色之美,这也是他对人类最大的贡献——在色相、面积、纯度等各种比例和程度上控制得恰如其分。所谓补色是指某一原色和与其相对应的间色所形成的互为补充关系,是人类视觉感受所呈现的一种视觉残象的生理反应。梵高正是巧妙地利用了补色的分离性,在适当的位置恰当地运用了补色效果,因而他的作品与他的同时代人拉开了距离,表现出特殊的视觉对比与平衡效果。正如他给弟弟提奥的信中这样说:“我想画上半打的向日葵,来装饰我的画室,让纯净的或调和的铬黄,在各种不同的背景上,在各种程度的蓝色底子上,从最淡的委罗奈斯的蓝色到最高级的蓝色,闪闪发光,我要给这些画配上最精致的涂成橙色的画框。就像哥特式教堂的彩绘玻璃一样。”的确,画家从古铜色的花朵上感受到了它们在色彩与造型上的微妙关系,同时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动。梵高的“向日葵”并不是自然的简单还原,而是色彩之美的再创造。朵朵神态各异的向日葵犹如一个个精灵,在那一片深紫色的背景中回旋跳跃。而有如雄狮鬃毛般的花瓣强劲扭曲,又像落日的火环。这团团烈焰激起了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激起了我们对艺术的崇敬之情,激起了我们对大自然的感恩之心。那一片金色——从背景的柠檬黄、花瓣的中黄、花盘的铬黄到花瓶的土黄,欢快地展现开来。黄色的调子在其中占据着绝对的统治,但同时又有许多浅紫色伴随其中,在对色和光的渴求中梵高得到了对补色关系最大的满足。他选择深紫色背景衬托出向日葵花瓣熠熠发光的金色, 厚颜色的堆积更显出了他精神上的强烈气质——欣喜若狂的冲动。那像火炬般的造型,有着原始般粗犷之美。这明亮强烈的色彩洋溢出大自然的奢华和欢愉——仿佛生命精华从大地上缓慢而颤动地渗出,升入沐浴在凉爽微风的大气之中。“在有些瞬间里,一个可怕的明澈洞见占据了我。在大自然面前占住了我的激动,在我内部升腾上来达到昏晕状态。我有些瞬间,激动升腾到疯狂或达到预言家状态。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 “它让我见到某一我不识知的东西,它使我感到:它把大自然在一瞬间放进一个形象里,而这个形象是没有社会,完全单独地接受它。对于我,它是美的,我在它里面正找到了我所需用的东西。”(梵高通信集)的确,梵高同化了大自然,使自然中平淡无奇的向日葵依据画家思想方式而生生不息。
初看梵高笔下的向日葵,并非那样动人悦目。但那厚实的叶子和画面扭曲的线条,却表现了画家对生活的热情。尤其动人的是画家通过补色关系的对比,使画面充满戏剧性,因为我们能够通过它体验到画家自己生活中的一页。他信手涂出的黄色显得那样漫不经意,可是我们却感受到了一种对话——斑斑点点的笔触只是画家自信和刚毅的流露,传达给人们的是精神上的狂欢而非一般视觉意义上的愉悦。“直到现在所有的伟人才创造了某些高于他们自身的东西。”(尼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