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明油画:混杂、冲突和纠结的比喻
王长明生于无锡长于无锡,看惯了太湖的烟波浩渺和杨柳堤岸。他出生于1964年,在他懂得世事的时候,江南,这个代表中国文人雅文化的地方,虽然经历了大跃进和文革,但青山依旧,绿水尚清;寄畅园虽游人如织,但曲径还能通幽……只是到了上世纪90年代,疯狂和快速的城市化进程,把整个中国彻底地翻了个新:盗版的曼哈顿景象触目皆是,世俗的快乐闪耀着五光十色……就如同王长明画里的景象——太湖石装上霓虹灯,这是一个比喻,虽然滑稽,但恰当、直白。既表达了作者对传统文化遭到破坏的那种无奈,也传递了作者对灯红酒绿的一点兴奋的感觉,而这种矛盾和纠结,也恰恰是现实生活和文化本身冲突、滑稽和混杂的折射。
王长明早期即1985年至2000年的画,是用古典主义油画技法画的一些旧物。以旧物入画也曾几何时成为油画界流行的题材和画风。但王长明这个系列的画有超现实主义的味道,那时八五新潮中也正兴起超现实主义画风,王长明在古典主义画风和现实主义画风中各取所需。一方面,他画里的旧书、旧画、旧瓷器、旧家具这些江南老式生活遗存的物件,饱含着他记忆中的江南旧景;另一方面,文化批判正成为社会的热流,城市化进程也刚刚开始,眼见他心目中的江南旧景日益改变,心里不免有种失落和荒唐的感觉。画面中对旧物的处理,有种心理难于承受的感觉,是那批画的语言特征。
2003年,他把旧物题材时期的画集中起来,办了个展,陈丹青为他的展览写了序。王长明说他办展览是为了向自己的这种风格告别,他说:“一是画腻了,情绪越来越假。二是随着江南遗存不断地被拆,自己的大脑也像被动了手术一样。”告别过古典主义技艺之后,也许唯有旧宅里那些被拆掉的太湖石,反而在王长明的心里愈加凸显出来了,此后太湖石就成了王长明画里的主角。太湖石就产于太湖周边,太湖石作为江南文人文化的象征物,尤其广泛运用于中国古代园林的建造中,我们可以用一大堆类似婉约、阴柔、曲折、幽然、玲珑剔透等词汇来形容太湖石的曲线美感,它几乎集中地体现了江南秀美环境的形式感觉。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于生长于斯的王长明来说,耿耿于怀的不是几块普通的石头,而是和太湖石紧紧相连的一种江南文化的认知和感情,以及由大量的太湖石假山被拆所象征的江南雅文化消失的无奈、悲情和留恋。所以他把画中的太湖石,抽掉现实背景,让它有种孤零零和冷幽幽的感觉,因为太湖石就是他孤魂般的心理意象。所以,王长明的太湖石系列作品具有“文人气”的品质,其实,古代文人在乎太湖石,也因为它那种皱巴巴紧巴巴的形象感觉,与文人“郁结”的心理有种通感吧,所以,东坡先生才有著名的枯木怪石图,被历代文人所津津乐道。
与早期作品中那种以摹写物象的古典主义技巧相比,王长明的太湖石时期的画,在油画技巧上有种“兼工带写”的水墨味道,大形象很具象,技巧有古典主义气息,但画面局部开始出现“小写意”味道的笔触,不是大刀阔斧的表现性,却在笔的走动和颜色流淌中体现出情绪的微妙波动。
2007年,他的作品也发生了第二次转变,有两类作品,一是把太湖石切割成立方体的外形,让太湖石天然的凹凸曲线和粗粝石材痕迹,与现代刀具切割的直线和光洁面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也许,太湖石所代表的文人文化,只是王长明一种记忆和内心情感,而他面对的现实是,属于太湖石的社会生态已经消亡,急剧的现代化,让直线条的高楼大厦和快速的生活节奏,像现代刀具一样快速切割着他内心的太湖石。那种由现代刀具的切割和打磨,在他这类作品中留下的快感痕迹,未必不是今天这个现实带给他的“快乐”。
王长明对太湖石的怀念,虽然仍隐隐作痛,但现代生活也像霓虹灯的闪耀一样,时不时敲击着他“快乐”的神经,这种矛盾和纠结,使王长明在切割太湖石的同时,画了近来《霓虹灯下的太湖石》的系列作品。王长明画面中的太湖石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兼工带写”方法,然后用霓虹灯编织出各种文化时期和类别的形象,如毛主席像、毛主席诗词、佛像、梦露像、罗马柱、朱耷的鸟……然后这些不同时期和类别的形象,通过现代生活这个闪亮、艳俗、时尚、肤浅、快乐的霓虹灯形式,就被统统转换成一种“盛世”景观,并与王长明内心那个完全对立的雅文化——太湖石并置在一起。这种盛世生态是当下我们无法回避和需要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