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荣宝斋送外宾的木板水印礼品《雅赏》
上世纪50年代荣宝斋木板水印车间
上世纪50年代初期,荣宝斋再版的《北平笺谱》和《十竹斋笺谱》成了我国对外有关部门馈赠国际友人的主要礼品,特别是馈赠亚太地区和平会议的代表们,其数量甚大,由此引发国际友人涌向荣宝斋,小小的店面霎时热闹了起来,这让我这个乡下人看到了荣宝斋的光明前途。随即联想到,既然印制浅淡的诗笺、信笺之类如此受到欢迎,那么如果加深复制成与原作相同,肯定更加能够反映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精髓,倘若再从小幅拓展成为大幅也能成功的话,那就既能保留与发扬民族历史传统文化艺术,而又可使荣宝斋名利双获。决心一下,就马上行动。
首先想到的是齐白石老先生,因为他的作品水墨淋漓,最适合木版水印。50年代初白石先生的画在市场上售价很低,地摊上2元一幅,荣宝斋付价较高,4元一尺。因彼此相处融洽,他经常过来走动,于是便将我萌发的想法说给他。不久,他就将24幅一组的册页作品送来,因为是特级稿件,除了按润格收购了原作外,出版后再另付一笔稿酬。为试验复制出版白石老人的这部作品,请叶浅予先生作序,并在扉页上附有白石老人的速写肖像,装潢也十分讲究,这部册页出版后十分畅销,颇得各方好评。
一天,徐悲鸿先生拿来一幅《奔马》,说他的一位英国朋友看上了,非要不可,但他自己也喜欢,送给他自己就没有了。他问我,荣宝斋能不能复制一批?如能他自己留件副本,其余还可由他签名出售,我便一口答应下来,并一举获得成功。由此又联想到,既然今人作品复制成功了,那么复制古人的作品不是可以为荣宝斋带来新的更大的影响吗?如能获得成功,将有益于发扬民族历史传统文化。我把这一想法拿去和一贯支持荣宝斋的郑振铎先生商量,郑老大加赞赏,从他主管的国家文物局取来“新罗山人”的一轴中幅彩墨花鸟交荣宝斋试印。当水印版的古代名画样张送郑老审阅时,他十分称赞,并马上请来张葱玉先生和几位专家共同评论,都一致表示非常满意。呈送叶圣陶副署长审阅的样张,他挂在厅堂,来客看到后,误以为叶老在收藏古旧字画文物哩。当叶老说明是荣宝斋木版水印的,在座的来客不约而同齐声发出“啊”的惊叹!随即,叶老以“啊”字开头,在《新观察》上发表文章盛赞荣宝斋的工艺技巧之高明,给予极大的鼓励。
借这股东风,徐悲鸿的大幅《群马图》、《漓江春雨》山水和白石老人的八尺整纸《蕉下鸣蛙》从荣宝斋的车间走上荣宝斋的柜台,走进了家庭,走出了国门。
纸本水墨巨幅印制成功了,绢本古代名作可否复制?于是从比较容易的唐 ·周?P《簪花仕女图卷》开始,到巨幅长卷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荣宝斋一步步成了这个行业的先行者和传播古典文化的突出场所。至此,我终于明白了当初出版总署接办荣宝斋的良苦用心:只要把它保留住,将来是会有用的。
古代名画,件件都是传世国宝,如直接拿到车间雕版复制,会对原作有所损伤,那样我们就将成为历史的罪人,所以雕版复制前,都一定要先行临摹。为此,我们组建成了一支学养技艺都极高的专门鉴定、研究、临摹队伍,陆续发展到三十多人,这些人才都是从社会各个方面、不同的岗位上挖来的,除了为培养后继人材一部分青年外,大都早已是社会上著名的画家,都有很高的鉴定水平和临摹古代名作的专长,如知名画家董寿平就是在1952年于西城区劳动局招聘来的。 50年代初,和东北博物馆(辽宁)建立了合作临摹协议,他们的藏品丰硕,为我们提供了诸多有利条件,前后派遣十余人长驻该馆从事临摹工作,取得了很大成就,使我们十分感激。另外,故宫博物院还为我们开辟了一处专门临摹的场所,摹制了相当数量的古代绘画的极品,供诸陈列参观。先后我们摹制了三百余件古旧名品大作。在荣宝斋搞了一个专项展览,邀请各有关方面和社会名流贤达爱好者前来参观指导。如鉴赏家张伯驹、陈半丁,陈毅、肖劲光、郭沫若、廖承志、沈钧儒、吴仲超、齐燕铭、邓拓、张奚若等等也都兴致很高地前来参观。他们充分肯定了这一创造性的工作,认为对普及和传播优秀民族历史文化是一个别开生面的突出的贡献。
在北京,我尽可能地向古典作品向专家请教学习,办出荣宝斋的特色。但复制名画,还不仅仅是技术问题,为了能够更好地产出精品,还必须具备各种必要的条件,如尚好的纸、墨、笔、绢、绩等的生产与供应,于是一手抓内部的提高,另一手则伸向民间筹措必须的各种原材料。
宣纸产于皖南泾县,古宣州(宣城)是其集散地,故名“宣纸”,这种纸张很特殊,不怕折损,也从不被虫蛀,故有“纸寿千年”之誉,唐代以前就有产品,到了明清,特别是乾隆御制的宣纸,名称规格就多了起来,四尺、六尺、八尺、丈二、丈六等大小不一,为历代书画家所喜爱,但到民国初年,宣纸生产逐渐衰落。抗日战争后,基本停产了。社会上残存流散的一点点,根本不能解决长期所需。
1952年,不得不奔赴皖,持中宣部介绍函件,经安徽省签转赴泾县,在泾县县委协助下,寻访了曾经从事过宣纸生产的地方手工艺人,组成联营,选址、恢复、生产。在我们的要求下,中央轻工业部派遣四名造纸专家,赴皖南研究改进,前后往来达五年之久,终于复活了宣纸生产。在荣宝斋的推动下,浙江皮纸、嘉江皮纸、“云南宣”、高丽纸等,也都陆续恢复生产了。
纸张的问题解决了,绫、绢的问题浮现出来。宋、元、明、清书画大多使用绢帛,书法多在绫上写的。绫绢的品种因圆丝、扁丝、疏密而不同,当时市场上一般的丝绸是无法代替的。
一位解放前专门为张大千、溥心畲造仿旧绢的技术工人被我们打听到了。当时他在全国总工会做勤杂工,我们把他请来,并按他要求的设备条件,制作了酷似《三娘教子》中使用的“机床”,仿照宋元各种不同类型的绢帛织造起来 ……
颜料向苏州“姜思序堂”走去,扶持其恢复生产,并向国家申请了专门种植草甸的土地,责成该堂保证供应;矿物色请南铜矿场帮助收集石青、石绿原料,以及由社会上零散收集起来的藏青、石绿等原料,又聘请了新罗山人画派传人、擅长制作矿色颜料的专家,按古法制作……
各种条屏、卷册的装帧,也不是一般材料所能代替的。宋、元、明、清各个时代的装帧也各有不同,复制那个时代的作品,其装潢所需材料,也要仿制那个时代所使用的材料制做。如宋锦的仿制,就是在沈从文先生帮助下解决的。沈先生收集的历代织锦样品非常丰富,他提供给样品并注上说明,责成苏州织锦厂专门仿照制做。1958年,在莱比锡世界书籍装帧博览会上获得金奖,就因荣宝斋的出版物和装帧独特而获此殊荣的。所有这些虽然用量不大,但没有又不行,于是在创业之初,都不得不一项一项去组织生产。
解放初期,百废待兴,荣宝斋多种业务搅成一团,简直形成一个小“托拉斯”了!“乡巴老”成天动着“资本家”的心思。当然,主要还是为了保留、发扬民族传统文化,不管怎样,荣宝斋总算在我手里没有垮掉,不论怎么评价,但当时我还是舒了一口气,反正这台戏终于唱起来了!